第六十六章
梓清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来,便这般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滞步不前的兰依,兰依身后紧紧相随的一奶一娘一,以及抱着顺哥儿神色不明的红裳。
“你骗我。”兰依猛的转身,目光尖利的盯着红裳,“你这个贱人,你敢骗我!”
梓清双眼一眯,对着红裳使了个眼色。
红裳抱着顺哥儿一步跨到了绝壁之侧,半个身一子已是探向了绝壁之外。
“红裳?”兰依青着脸,嗔怒道看着红裳,“你想做什么?”
红裳不语,只是抬了头静静的看向梓清。
兰依更努了,她一张脸青得发紫,声音一提,吼道:“这个贱人,你跟她串通好了?”
“姨一娘一!”
红裳的声音才响起,兰依便身一子一凛,虽然她在看到梓清的第一眼,便断定了这是个局,可仍然抱着侥幸,希望是她多心。直到红裳以顺哥儿为质,无声的对抗她的尖利,她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当红裳这一声姨一娘一响起,兰依顷刻间便明白,这真的是个局。意识到这一点,兰依只能愤恨而无助的看着红裳。
“王梓清!”直到这时,兰依才缓缓的转身,灰败的目光穿过幕离看向几步外的梓清,“你想怎么样?”
听到兰依的质问,梓清径自负着手,脸上带着淡笑,冷冷的说道:“我不想怎么样。”
“那好,就此别过。”兰依转身便要去抱红裳手里的顺哥儿,这会子一奶一娘一早已吓得双脚发软,整个人贴着一阴一凉的山壁,抖着身一子说不出一句话。而在看到兰依靠近时,红裳却是挪了步子,上半身越加的往外倾。“红裳。”兰依心惊胆战的喊着红裳。
懵懂的顺哥儿被兰依这一声厉喝惊醒,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挥舞着小手冲兰依喊着,“一娘一。”
“姨一娘一别再过来了。”红裳抬起头看着兰依,“一奴一婢胆子小,姨一娘一声音还是小点的好。”
“你……”兰依瞟了一眼,哭得声嘶力竭的顺哥儿,一时间又急又恼,却是不敢再近前半分。
“王梓清,你到底想怎样?”
“兰依我记得从前你是个静得下一性一子的人啊,怎的这会儿,却完全没了水准?”梓清微微低头,感受着绝壁之下穿行的风,微凉的风轻轻吹来,夹杂着股淡淡的青草之香,梓清闭了眼,“那天你与谢沐安是想要将我葬身在此的吧?”
“呵呵。”兰依忽的就笑了,“我真傻,我早该想到的。”一阵山风猛的吹飞了兰依脸上的幕离,她那丑陋的几近骇人的脸,忽的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啊!”一奶一娘一发出一声尖一叫,双眼一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王梓清,这样还不够吗?”兰依瞪着一双水灵灵的杏核眼,看着梓清,那张曾经天资绝色的脸再无往日的芳华,有的只是深浅不一、一交一 错纵横的伤痕。“我欠你的,还没还够吗?”
梓清定定的看着兰依那张被毁的脸,日前谢府才出事,她便接到了消息。王梓萱好手段,若是如此看来,她对她这个嫡亲的姐姐到底是留了几分情啊!
“红裳,把顺哥儿报过来。”
红裳看了眼,挡在跟前的兰依,抿了抿唇,小心的抱着顺哥儿朝梓清走去。
“红裳!”兰依颤一抖着声音,哀切的看向红裳,“不要……”
红裳低了头,却没有停下脚上的步子。眼见到这,兰依不顾一切的便要扑了过去,一直站在梓清身后的香雅一个纵身,就拦在了兰依跟前,眉目清冷的看着她。
接过红裳手里的顺哥儿,梓清随手摘了山壁一侧的野花,塞在顺哥儿手里,逗着他玩。兰依看着二人,在心里祈祷,她祈祷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你也知道,你欠我……”当顺哥儿不再哭的时候,梓清才缓缓的抬起头,一双秋水瞳眸,冷冷的看向兰依,“只是你那张脸又不是我划花的,你不能将它算在我头上,所以你还是欠我。”
兰依懦懦的张了张嘴,她想说些什么,脑子却难以集中,她只是殷殷的看着梓清,看着梓清手里的顺哥儿。
“你到底想怎的?”
“我说过,我不想怎的。”梓清不耐的邹了眉头,“兰依,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学会隐忍,要知道,那样才好玩。”
“好玩?”兰依愕然的看着梓清,半响却是凄凄而笑道:“王梓清,你还想玩是吗?即使是这样的我,你也不肯放过。”
怀里的顺哥儿许是玩厌烦了,扔了手里的花朵,扭着身一子朝兰依的方向扑,一边喊着单调的词,“一娘一,一娘一……”
“顺哥儿。”梓清一手抱了顺哥儿,一手将他往怀里紧了紧,脸色不悦的道:“顺哥儿,你这样不听话,我会不高兴的哦!”眼角的余光瞅着神色惶惶的兰依,唇角勾起一抹笑,“我要是不高兴了,会将你仍下去的呢。”话落,还将顺哥儿举到那绝壁之外。
“王梓清……”兰依凄厉的声音划破山空,带起一阵阵的回音。
顺哥儿却是当梓清陪她玩,咧了嘴,咯咯地笑了几声。
梓清回首,看着兰依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不,因着厚重的药膏,那脸上根本就像是一个调料盘,五颜六色的,只有那对完好的眸子慌乱涣散看得出本来的情绪。梓清对着兰依,那清清澈澈,宛如秋水长空的眸子微弯,荡出了一抹极纯粹雍容的笑意。
“顺哥儿,像小鸟一样去飞吧。”
话落,梓清手一松,顺哥儿没有像小鸟一样飞起来,却是像块石头似的沉沉的落了下去。与此同时,绝壁之下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顺哥儿。”兰依疯了似的,便要纵身跨过那由简木做成的护栏。
“拦住她。”
梓清的话才落,香雅便已出手制住了顺哥儿。
红裳看着这一幕,紧紧的闭上了眼,脸上滑落两行清泪。她捂了唇,难以置信的看着梓清,“夫人,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
梓清笑了笑,轻言细语的说道:“红裳,我说过什么?”
“你说过不会伤害小少爷的。”红裳愤恨的看着梓清。
“是啊。”梓清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又是一温一 柔,又是体贴地看着几欲疯狂的兰依,含笑道:“我是说过不会伤害他的,但我没说过不让他死啊?”
“王梓清,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兰依尖一叫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不得好死。”
梓清微笑着看向兰依,兰依话声落下时,她才不急不忙,一温一 言浅语道:“兰依,当日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娘一暴一尸一城门,怎的今日却不行了?”
兰依一窒,她还在想着梓清怎么知道城门之一尸一是她的一娘一时。
梓清却是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哦,对了,失去顺哥儿这个筹码,你如何在谢家立足呢?不知道当谢沐安知道,你我偶遇,你为了栽赃,不惜亲手摔死亲儿时,还会不会再对你一往情深呢?”
“你胡说,顺哥儿明明是被你……”兰依忽的便明白了梓清之意,不由得咬了牙,恨声道:“好,王梓清,好你个王梓清。”暮的一股腥味涌一出了咽喉。
就在这时,梓清看向了她。
兰依看着梓清一温一 婉而笑的脸,看着她衣袖当风飘飘而立的身姿,那口腥味再难隐忍,不由得哇的一声,一口吐了出来,身前一滩鲜红,在雪白的裙角溅起点点梅红。
风一阵紧一阵的吹起,兰依紧紧的攥着双手,手心点点腥红,蜿蜒而下,在素白的裙裾上绘成一条红色的小径,她也不知不觉。只是那样愤恨的瞪视着梓清,这个女人在谈笑之间,用着最一温一 柔的语言杀了她的孩子,又用着最无辜的笑容,告诉她,这个黑锅还得由她这个亲一娘一背。兰依绝望了,她从不知道王梓清能这样狠,她用一种全新的目光仰视着梓清。杀母、毁容、弑子,还有什么是她王梓清要做的?真的是要灭谢家九族吗?兰依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山里风寒,回吧。”说完,梓清广袖一甩,优雅的转身,施施然的朝山下走去。
“兰姨一娘一,走吧。”
香雅目光冷然的扫过余下的三人,眼见得兰依如行一尸一走肉般的站起,似乎太过惊骇,让她忘记了她的孩子刚刚被人从这山顶扔了下去。仔细的听,似乎风声之中还有呜咽的哭声。
一奶一娘一脸色惨白的看着兰依,“主子,小少爷他……”
兰依木然的转身,看着一奶一娘一,又转了眼看向一步之遥的深崖绝壁,眼泪忽然就如开闸的水,奔流而出。她转了身朝那处山崖奔去,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之上。
“兰姨一娘一,这不是你葬身的地方。”香雅冷眼看着兰依,“回谢家吧,你不想报仇了吗?”
兰依疑惑的看着香雅,这个丫鬟说让她报仇?是了,她还没帮她的孩子报仇,她怎么能死?
见香雅成功的劝住了寻死的兰依,梓清不由得抬头深深的呼吸山里的空气,那沁人心肺的清幽,让她忍不住的勾起了唇,浅浅的笑。
山脚下,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候着。
梓清才刚一现身,马车垂着的车帘便被揭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随之便是一身黑色华服的崔云骁,梓清看着轩杨而立的他,挑了挑眉角,崔云骁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梓清那挂在唇角的笑就越发的深了。
“红裳。”梓清喊住了失魂落魄的红裳。红裳抬头看着浅笑安然的梓清,不由得生起了畏惧之心,连忙上前行礼,“四小姐。”
梓清指了崔云骁马车之后的一辆极普通的马车,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允你之事,兑现,你走吧。”
红裳抬头,却在触及梓清的视线时,猛的又低了头。她没有权利指责她,是她背主求命在前,若是没有她的出卖……红裳深深的福了一礼,转身朝那辆不起眼的小车走去。
“红裳。”
一声尖利的喊声响起,红裳站在原地,虽是一直低着头,却不曾回身。
兰依几乎是字字泣血,一字一句道:“红裳,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你,一抽一你的筋,扒你的皮,为我儿报仇。”
红裳的身一子便如被风吹起的一树黄叶,抖了又抖。
梓清淡淡的笑,缓缓的转身,静静的看着兰依,看着谢府一干摸不着头脑的下人,轻言细语的道:“兰姨一娘一,明明是你失手置小公子摔落悬崖,怎的却怪到这丫鬟头上。”
“你……”
“怎么说红裳与我也曾主仆一场,我只不过是不想见她枉死罢了。”梓清飞快的截了兰依的话,“红裳你走吧,放心,我若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我现在即知晓这事,当护你周全。”
那些围着的下人,一时间便轰轰而起,有几个精明的,走到一奶一娘一身前,轻声道:“一奶一娘一,小少爷呢?”
一奶一娘一惨白着一张脸,只管左右摇晃,她哪里知道什么,她醒来时,小少爷已然不见,姨一娘一口口声声说是从前的少夫人杀了小少爷,可是她没有亲眼看到,她什么都不敢说。
当日,谢府小公子惨死之事,就在上京城里流传开来,有说是姨一娘一失手摔死,也有说是前少夫人有意为之,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只是却没有人敢去求证。有人看到谢府派出了一队彪悍的人马,纵马朝药王庙前去,为首之人就是当朝少卿谢沐安。于是便有好事者远远的跟于其后,想来这个第一现场,无奈药王庙却被封山了。
* * *
梓清满打满算着,谢沐安上门寻仇是避不可避的,正交代着蓝总管见人只管放行便是,却意外得到外头的小厮来回话。说是嘉宁王府的郡主韩雪颜,安庆候府的千金韩英林求见。
按说她们的身份都是天之贵女,要见梓清只需一句话,此刻却是用了求见二字。梓清蹙眉,不由得便向养玉阁的方向看去,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如此吧?略一思付,说了声,“请。”
转而对一侧侍候的红袖道:“我是不是该重新梳妆,隆重迎接一番?”
红袖抿了唇笑,扬眉道:“四小姐就是不梳妆,也强上她们百倍、千倍。”
梓清不赞同的摇头,“这话太过。”
红袖勾了唇,低头吃吃的笑,压下到了嘴边的那句,情人 眼里出西施,在二公子眼里,四小姐不就是那天上的七仙女,瑶池里的嫦娥么?
二人这边话才落,便听到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未几,就看到华服锦衫的女子而至,一派衣香鬓影。当头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乌发如云,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却是凝冻住的清水,带着三分冷然七分傲慢。梓清想着这位便是那位郡主,韩雪颜吧!韩雪颜的一侧,也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咋一看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更难得的是眉目间隐然有着一股清气。较之韩雪颜多了几分世家大族的贤淑之质。这位想来应当是安庆候次女,夏英林了!梓清正想收回目光,却不意夏英林身后的婢女之中,有着一位黄衣少女,低首含笑的立在众婢女之中,瞧她的妆扮不像是哪家的千金贵女,可也不像是二人的婢仆。一双灵活眼眸转动着,带着几分调皮,几分聪慧。
她是谁?
“梓清见过郡主。”既然人一进屋,该有的礼节梓清不能少,她施施然的上前行礼,不待韩雪颜开口,已是淡然起身,对红袖道:“你去告诉蓝总管,让他派人去客上居买些点心回来招待几位贵人。”
“是。”红袖退了下去,却与风轻、云淡不期而遇。
“风轻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红袖正怕这些贵女凭着身份为难梓清,她是知道的,那两位贵人府上都有意将她们许给二公子,而二公子却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四小姐的府邸,现在她们来,可想而知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云淡掀了掀唇角,什么都没说,反倒是风轻迎了上来,笑道:“公子说府上来了贵客,怕你招待不过来,派我二人前来帮帮。”
红袖的眼睛就笑成了两弯新月。二公子真是太给力了,本来他们这不清不白的住进府里,她还恼他污了四小姐的名声,现在想来,人家早就存着非卿不娶的心了,眼下将自己最得力的婢女都给使唤了过来,不就是向那几个人证明,四小姐是她们的主母吗?
“四小姐让我找蓝总管去客上居买些点心,那你们快去吧。”红袖推了风轻道:“那个郡主,我瞧着是个难相与的,你们去迟了,只怕四小姐要吃亏。”
风轻想着自家公子适才的交代,立刻紧了脸色对红袖道:“你去吧,我们这就过去。”
辞了红袖,风轻斜撩了一眼云淡,摇了摇头,有心说几句,却知道此刻并不是的时机,只能心里长叹了口气,加紧了脚步的步子。
“郡主,请坐。”梓清招呼韩雪颜上坐。
韩雪颜却是给身后随来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立刻就从身后拿出一个绣着富贵牡丹的垫子,放在了椅子里,韩雪颜待那垫子放好了,才冷冷的斜撩了眼梓清,坐了上去。
随后,夏英林的丫鬟有样学样的如此一番,倒是那黄衣少女,对着梓清微微的笑了笑,坐在了下首之处。
梓清微微的邹了邹眉,下马威吗?还是上门挑衅?
“四小姐,”韩雪颜半侧着身一子,头微微的侧过,以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看向梓清,七雪赛霜的脸上有着淡淡的一抹冷凝,“四小姐似乎不懂待客之道?”
坐在她下首的夏英林闻言,便扑哧一声笑了,轻声道:“雪颜姐姐,想是我们今日唐突造访,惊扰了四小姐,才至四小姐失仪。”
梓清扬了扬眉,失仪?忍不住的嚼了抹笑,微微的低了头,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有那么几分惶恐了。
韩雪颜闻言,扬眉笑道:“英林妹妹这话就错了。”撩了眼皮看向梓清道:“你可是不知,四小姐原本就是个胆大的。”韩雪颜浅浅的撩了眼皮,冷冷的看着梓清,“她都一逼一着当朝四品大员和离,甚至不惜亲手弑杀幼子,你觉得四小姐是我们这不请自来,便能惊扰的?如此说来,你也太小看四小姐了。”末了还要问句,“四小姐,我这样说对吗?”
对吗?梓清抬了头,半举着纤长如新葱的十指,缓缓的抬了眼,看向韩雪颜,她说,她弑杀幼子!想不到,没有等到谢沐安的兴师问罪,倒是等到了她的。梓清忍不住的嚼唇冷笑。
走到门边的风轻恰巧听到了韩雪颜的那几句话,脸色一变,就要入内,手臂处却是一紧,一女的拉住了她。风轻回头,看着云淡,浓一黑如墨的眸子竟隐隐有着几分警告之色。云淡虽是低了头,但手上却没松半分。
“你不要犯糊涂,公子是怎样的脾一性一,你应该知道?”风轻压低了声音对云淡道。
云淡脸色变了变,最终缓缓的松开了手,风轻提了脚便往里走,一边思索着如何还击适才韩雪颜的话,却不意,梓清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
“郡主说笑了,至于威一逼一谢沐安和离,这罪名梓清当仁不让,至于弑杀幼子……”梓清冷冷一哼,道:“梓清有句逆耳之言,虽知不可讲,但却又不得不讲,还请郡主海涵,休恼。”没有给韩雪颜回话的机会,梓清已是自顾自的说道:“那日山中偶遇,实则是谢府姨一娘一失手摔了亲子,与梓清无关。想来郡主久居深闺被有心人给误导了。郡主虽是美意,替一人出头,来我府上问罪,却不知的是,郡主的心意,谢沐安又是否领情。要知道郡主乃千金之躯,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一四品官员实是委屈了郡主,然谢府又素来有一宠一 妾灭妻的习惯,虽说郡主海涵,不计较那府中的二妾,郡主还是三思为好。”
一番话直说得韩雪颜一张笑脸白了红,红了青,青了紫,紫了又白。良久,才断然喝道:“王梓清你一胡一 言乱语些什么?”
就连同来的夏英林都懵了,怔愣的看着好整以暇的梓清,不明白她这扯的是什么。
梓清了然一笑,对着就快哭出来的韩雪颜讶异道:“郡主今日上门兴师问罪,为的不是谢府之事吗?”又抚了额道:“我听人说,乞巧节那日,惠妃一娘一娘一曾向皇上求了恩典,与卿贵之家选一女与谢沐安婚配,还以为……”
风轻就差怕掌叫好了,好一个四小姐,好一个王梓清,这一胡一 搅蛮缠,黑白颠倒的事,做起来竟也不逊于人。又听另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王梓清,你不想活了?”夏英林娇喝一声,怒目相向道:“雪颜姐姐乃堂堂郡主。你在这污蔑皇室成员,就不怕我们送了你去大理寺问罪?”
“啊呀,原来真是我弄错了。”梓清连连起身对着韩雪颜道:“郡主千万恕罪,实是市井流言误人。”
一句市井流言,直激得韩雪颜差点就要怕案而起。最终却只是恨恨的瞪了梓清,呼哧呼哧的喘了一口粗气,瞥了头,不理。
梓清却没想过,就这样放掉她们,笑话,当她是那软柿子?谁都想来捏两把,若不是一击将她们打败,往后她这府里是只阿猫阿狗都能来?
“如此梓清实在不明白了,郡主与夏小姐,此来却是何意?”
“我们……”夏英林转了眸子看韩雪颜,韩雪颜正自气得苦,哪里还能理会她看来的颜色,夏英林一时便噎在那。一直安静的坐在她下首的黄衣姑娘,此刻,轻轻的笑了几声,成功的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后,她才轻言细语的道:“四小姐,我们其实只是路过府门,累了进来讨杯水喝而已。”
梓清不由得就多看了黄衣少女几眼,是个和稀泥的?还是个深藏不露的?
“只是坐了这许久,却不曾见到府中下人奉茶……”那黄衣少女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笑着看了眼梓清,转而对韩雪颜及夏英林道:“郡主,英林姐姐,我们今日许是来的不是时候,不如改日再来拜访四小姐。”
这时,红袖正奉了几盏茶匆匆而来。风轻见了,一把取了她手里的托盘,轻声道:“我进去侍候,你在外边等着。”
红袖连连点头,她自是求之不得。
“四小姐,”风轻款款而入,就在她的声音响起时,韩雪颜及夏英林的目光同时转向了她,风轻对着她二人淡淡一笑,转而对着梓清轻声道:“四小姐恕罪,一奴一婢奉茶迟了。”
风轻的话声一落,韩雪颜与夏英林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神色越发的难看。
上京城里谁人不知,英亲王府二公子有两婢,一曰风轻,一曰云淡。此二婢素来眼高于顶,寻常官卿之家的公子小姐极难入了二人眼,此际,她却在此,自称一奴一婢,这说明说明?这说明王梓清在崔云骁眼里的地位。她二人脸上生起一抹灰败之色,细看,竟连身一子也在瑟瑟而抖。梓清却是眯了眸子去看那黄衣少女,细看黄衣少女没什么表现,但实则,她隐于明黄纱袖中的,那攥得极紧的手,却是说明了一切,只是她比那二个天之骄女,更懂得隐忍与掩藏。
她到底是谁?
“不必了,风轻。”梓清指着韩雪颜及夏英林二人浅浅笑道:“郡主和夏小姐是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喝的惯我们府中的这等粗茶淡水!”
风轻是什么人,才进门,便看清了这屋里的门道,又在门外听了梓清半天话,闻言轻声笑道:“即是如此,便请田小姐尝尝我们府里的茶水吧。”将推盘之中的茶盏,放在了黄衣少女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就微笑的退开,恭谨的立于梓清身后。
几乎是与此同时,韩雪颜一双冰雪似的眸子,就冷冷的盯在了那黄衣少女身上。梓清暗暗的冲风轻竖一起了大拇指,不亏是崔云骁身边的丫鬟,想来她也注意到了这个这个黄衣少女,此举只不过是破坏三人明面上的关系,进一步,试探黄衣少女。
“呵呵。”黄衣少女轻声一笑,虽是顶着韩雪颜如刀的目光,却依然是神态端庄不慌不乱的微抬了手,将那杯茶推了一边,轻声道:“谢四小姐的茶,只不过我即与郡主,夏姐姐同行,怎好让四小姐区别对待,这茶不喝也罢。”
好,个个都是人一精一,这黄衣少女是借此表明她的立场了。
“撒了吧,风轻。”梓清淡淡的说了声。
良久无语的韩雪颜却在这刻愤愤的开了口,“我们走。”
夏英林与那黄衣少女连忙起身,恭敬的站在一旁,让出了身前的路。梓清却是眼尖的发现,韩雪颜在经过黄衣少女身前时,狠狠的割了她一眼。
站在门口的云淡微微的往里靠了靠,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想与几人撞见,还是存心让出了一条道。不管怎样,她这小小的一让,别人没有注意,却是被其中一人看进了眼底,立时,眼里有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你怎的来了?”梓清端起桌上的茶轻啜,看着风轻问道。
“公子怕你吃亏。”风轻端起另一杯茶,也轻轻的抿了口,未几,赞许道:“好香的茶,我若是没猜错,是君山银针吧。”
君山银针?千两银子才半钱的君山银针?
梓清蹙了眉,看着茶盏中那形如群笋出土,又像银刀直立的茶叶,轻声道:“红袖,这茶叶哪来的?”
红袖低了头上前道:“是蓝掌柜派人送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
红袖偷偷的抬眼看了眼梓清,才轻声道:“就是适才,一奴一婢去给蓝总管回话时,蓝总管让我拿来的,说是蓝掌柜刚派人送来的。”
风轻走了邹眉头,蓝少秋?公子你这对手真的很强大。
梓清心底不由得生起一抹沉重,少秋定然是看到郡主气势汹汹而来,才会在第一时间让人送了这君山银针来,虽说只是小小的一点茶叶,定是不想让她输了这阵势。
“四小姐,一奴一婢先回养玉阁了,公子刚接到宫里的消息,你这事一了,便要进宫。”
“进宫?”梓清抬头看了看天,“这时辰还进宫?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风轻摇了摇头,“那几个人来时,公子便接到了消息,只是不放心,才拖到了这会儿子。”
门外早已响起云淡冷冷的声音,“风轻,你还在磨成什么?”
* * *
崔云骁进宫,一夜 未归。
这一夜 梓清房里的灯亮了一个通宵。
次日天色微明,梓清才熄了房里的灯,让红袖打了盆水进来,好好的梳洗了一番,又吃了点东西,便吩咐红袖,今天谁也不见。
“四小姐,如果是二公子呢?”
梓清看了眼隔着那丛竹子、若隐若现的那扇窗,半响,苦笑道:“不见。”
红袖失望的低下了头,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昨天,二公子还派了风轻和云淡来给四小姐作势,怎的现在四小姐反倒与二公子生疏了?红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梓清已是摆了手,道:“你下去吧,我没叫你,不许进来。”
“是。”
红袖无奈退了下去。随着她的退出,梓清从房里关上了门,只留了那扇窗,衣裳也没换,只是将头发打散了,躺在榻上,睁着眼,看着窗外那抹灰蒙的天,渐渐发白,再而碧蓝,最后染上一抹金色。
梓清渐渐的闭上了眼,放松了绷紧一夜 的神经,续而便真的入了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龙溪,回到了那个十五岁的春天。
“菩萨,求你保佑大哥身一子好起来,保佑爹爹一娘一亲身一体安康,我愿意奉斋三年,每年添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二姐王梓桐被三老之家的刘家下聘后,领了她和五妹妹王梓萱一起去龙溪的药王庙替爹和一娘一亲祈福,因为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她只是有模有样的跟着二姐磕了几个头,倒是王梓萱嘴里也念念有词的说了祷词。
“菩萨,求您保佑一娘一亲再为我添个小一弟一弟,我愿意……”
王梓萱后来说了什么,她没有去听。她只是拉了二姐去庙门外看那些开得万紫千红的花。二姐恼怒她的不虔诚,自己去给庙里的各个菩萨依次上香。她感觉着无趣,便绕着庙门走了起来。
“你是谁?”
声音很是严厉,她当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便收了脚,想要往来时的路走去。却在这时,另一道像清泉似的声音响了起来,留住了她的步子。
“你又是谁?”
她还在称赞这声音的磁一性一时,却猛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响起王梓萱娇脆的声音,“四姐,你在这做什么?”
“回去!”梓清未及转身,只是对着身后的王梓萱大声的喊了一句,与此同时,一抹黑色的身影凌空而至,错过她,朝前扑去,梓清眼见那身影扑去的方向是王梓萱的方向,忍不住的便想要叫她小心。她的身后却再次跃起一抹身影,因为气势太急,她被那抹身影带着向前,扑了下去。就在要落地时,一只手扶住了她,抬头,便看到一双堪比星月同辉的眸子,正冷冷的盯着她。
她对着那双极美却极冷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那双眸子的主人却是撇了手,转身朝之前的那个人扑去。与此同时,叮的一声,一枚玉佩落在了她的脚边。
“啊……”王梓萱尖一叫忽然响起。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玉佩,匆匆的塞在袖笼里,朝王梓萱跑去。
“四姐。”王梓萱白了脸看着她,一双水灵灵的吊梢眼里,却压下了一抹狂喜,手也紧紧的攥着,“你没事吧?”她担心的去检查王梓萱,见她只是衣裙有几处尘土,脸色惨白之外,没有别的异样,连忙道:“找上二姐,我们回府。”
而那两个黑巾蒙面的人,又斗在了一起,她看了看那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凛的身影,手在袖笼里摸一着那枚玉佩,半响无语。不意却在这时,那人竟是回了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眼,似乎眼底还有淡淡的笑意。
“你……”
头一歪,梓清自梦里惊醒,入眼的是一双冷如寒冰,却亮如碎钻的眸,咫尺之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带着淡淡的麝香的男一性一气息。
“醒了?”崔云骁收回了目光,朝着梓清里侧指了指,“睡进去点,给我让点位置。”
梓清懵懵的往里挪了挪,崔云骁赞许的挑了挑眉头,撩了衣袍,便躺在了她一侧,“刚才做梦了?”
“嗯,”梓清点了头,“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他侧了身,取了她的一缕头发在指间把一玩。
梦到什么了?梓清想起那个梦,梦里的那双眸子,她忽的翻了身,两只手轻抬,一上一下遮了崔云骁的额头和脸,只留了一双眸子,“是你!”
崔云骁则顺势握了她那只搁在他额头上的手,“你终于想起来了?”
触手的一温一 一热,适才的梦,梓清不由得红了脸。她试着想要一抽一回那只被崔云骁握着的手,却是一抽一了几次也一抽一不出来,便由了他,不去理会。
“当年,你在龙溪追的那人是谢沐安吧?”
崔云骁点了点头,却没有接梓清的话,“我早跟你说了,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便是与你错失的那三月。”
梓清不语。
“现在你也想起来了,我那枚玉佩不是那么好拿的,你要知道!”
梓清闻言,就欲翻身起来。
“你做什么?”
“我将那玉佩还你。”
崔云骁一抽一了一抽一嘴角,漠然的道:“你经常将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吗?”
“那不是你送的,是我捡的,捡的东西当然要还。”
崔云骁撇了嘴道:“你再去捡捡试试,捡钱还要早起呢,你真当你有那么好的运气?”
梓清不由得苦笑,这人看起来跟个冰似的,怎的实则里子却是如此的无赖!
“宫里要出事了。”
崔云骁的话成功的将梓清的思绪带到了另一处。
“要出什么事?”
崔云骁摇了摇头,只是略略的侧了个身,将脸埋一进了她的袖笼之间,闷声道:“一夜 没睡,陪我睡会儿吧。”
梓清彻底无语,好在她是个拥有特殊灵魂的人,若不然,只怕真正的王梓清活到现在,也会被他这句话给吓死的。
“哪个人要遭殃了?”
崔云骁却是缓缓的闭了眼,根本不去理睬梓清。
“回你屋子里去睡吧。”
“……”
“我去叫风轻、云淡给你做些吃的。”
“……”
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梓清抬头望天,无语。然后试着去一抽一那只被握住的手,却发现根本就一抽一不出来。咬了咬牙,道:“崔云骁,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成亲?”
“……”
放弃的低了头,梓清想,或许是真的睡着了吧。
“等你。”
就在她放弃时,清冷的话声却暮的在耳边响起。
等你?梓清怔愣。他说等她,难道说他一直就不看好谢沐安?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谢沐安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一时间,不由得气恼,这人,既明知那是狼窝虎一穴一,却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还说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话。
使劲的去一抽一那只被握着的手。
“皇上要我在嘉亲王和安庆候之间选一个。”
梓清一抽一着的手便不动了,似是感觉到她的异常,那只手又握紧了几分。
“其实你可以不选的。”
“哦。”手在她的掌心搔了搔。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左一拥一右一抱,齐人之福,何乐而不为。”梓清尽量以一种极平静的声音说这番话,尽管心里有着酸酸涨涨的味道,可她仍是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欢乐。
“你这女人。”崔云骁没有睁眼,只是那只手改搔为拧,狠狠的拧了梓清掌心一把,“皇上说,只要我在他们之中选一个,便允你平妻之位。”
平妻之位?梓清不由得就冷笑几声。或许皇帝还可以认为这是对她天大的恩典吧!她很想问他一句,你怎么回答的。可是那句话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她说过不再一爱一人,她说过此生将寄情山水。如果此时,她问出那一句,那么代表的是什么?
梓清缓缓的靠了下去,耳边听着崔云骁清浅的呼吸声,鼻端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半响,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不问我怎么选的?”
“……”
“你不问我怎么回答的?”
“……”
良久
崔云骁长手一捞,将梓清困在了胸前。完美的下颚搁在了她的发顶,摩梭几下。就在梓清以为他会说些神马时,他却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我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