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与五郎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回的许家。【]
这一对宝贝金孙已经有十九个月大,按照古人的算法,已经快有三岁了。两个孩子都很健壮,已经可以在大人的看护下走上三十多步,甚至于五郎还能小小地跑动上几步,口中的说话,也已经相当清晰完整。
一进府就被抱进了乐山居见倪太夫人,七一娘一子没有过去掺和,而是在清平苑里陪许夫人说话,没过多久,平国公也从梦华轩进来:“免得孙子们冒着这么冷的天气,还要走一长段路出外院见我。”
他其实已经有了三个孙辈,平时请安,也不见得对大郎、二郎、三郎多么慈和。但此时此刻,面上的笑却是尽显慈蔼,七一娘一子看在眼底,心中不禁也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平国公眼里,他的疼一爱一,也是要按职称给的。
这当然不能说错,许凤佳毕竟是嫡子,四郎、五郎里肯定有一个是承嗣孙,平国公额外多给疼一爱一,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把感情称出重量等分,到底是稍微无情了一些。
没过多久,一众衣裳锦绣的下人便拥着养一娘一怀里两个粉一嫩一嫩的雪一团一子进了清平苑正屋,许夫人顿时要掀被子下炕,“想死我老婆子了!”
她面上因久病而来的焦黄,在这一刻,似乎都已经被喜悦给衬得褪了色。
两个一式一样都被绫罗绸缎包裹的小宝贝,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四郎似乎有些怕生,见到一屋子的生人,顿时扭过脸去,怯怯地将头埋到了养一娘一肩上。五郎却是左顾右盼,一脸好奇的笑,养一娘一不过稍加暗示,便清脆地叫。
“祖父、祖母!”
这几个词想必是被养一娘一教了无数遍,是以五郎说起来相当流利清晰,他除了唇边多了一点小痣。
长相同哥哥四郎几乎是没有一点分别。但这两人的一性一格气质,却是这么小就已经泾渭分明。
这两个雪白雪白的小软一团一子,叫许夫人一见就一爱一不释手,她忙不迭地止住了养一娘一的动作。“这样小的孩子,就不要强着他跪拜了,骨头都没有长全,那么难的动作哪里做得来!一人做一个揖也就算是见过啦!”
养一娘一就笑,“太夫人也是这样说的。”于是便引领着两个孩子,歪歪倒倒地冲祖父母作揖,又向七一娘一子行礼。
七一娘一子见四郎虽然怕羞,但倒也知道跟着养一娘一的吩咐手舞足蹈,心里倒是先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看来智力还不至于因为那一场烧出现太大的问题。
“母亲!”见过了平国公与许夫人,五郎的养一娘一就教他来拜七一娘一子。
身穿金线锦绣小袍的五郎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七一娘一子,蓦地哈哈一笑。“七姨!”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大太太也曾带着七一娘一子到秦家探望过这对外孙。当时五郎已经会说几句话了,众人便开玩笑似地教他称呼了大太太并七一娘一子。
小半年前的事了,也难为五郎居然还记得,看来,这孩子是真聪明。
七一娘一子看了看四郎,见一样粉雕玉琢,与五一娘一子很有几分神似的小一脸蛋上却是一派茫然,似乎对七一娘一子的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的心,就又有了些向上提的意思。
唉,偏偏又是哥哥。
她一边思忖,一边冲五郎笑了笑,伸出手逗了逗他的脸颊。“嗯,五郎真聪明。”
五郎的养一娘一顿时面有得色,却又还要教五郎,“是母亲,来,五郎,母亲。”
五郎虽然聪明,但到底只是孩子,听养一娘一这样一说,面上也显出了少许迷惘,似乎并不大肯定自己的记忆。七一娘一子索一性一冲养一娘一摆了摆手,笑道,“怎么称呼不过是小事,私底下叫几声七姨,也不算是叫错嘛。【]”
平国公看在眼里,眼神不由微微一暗。
从来只听说续弦强着继子叫一娘一的,还没有见过杨棋这样,把送上门的‘母亲’往外推的继室。
许夫人却是满心满眼里只有两个孙子,见四郎五郎给七一娘一子见过礼了,便示意老一妈一妈一将两个孩子抱到身侧,先逗了逗四郎,笑道,“四郎,还认得祖母么?”她虽然也前去秦家探望过几次孙子,但到底身一体不好,似乎只是见过两个孩子几次。
屋内的几双眼睛,一时都不由得黏到了四郎身上。
四郎便侧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许夫人,半晌,才摇了摇头,却是抿着唇,始终不曾说话。
他的养一娘一不免有几分讪讪,“夫人,您也知道,四郎他那场高烧……”
七一娘一子顿时眉头一皱,扫了两个养一娘一一眼。
人真是到哪里都有争斗,就连两个带孩子的一妈一妈一之间,都是明争暗斗,这么早就有别苗头的心思。
“孩子开口早晚,是说不清的事,四五岁才开口说话的孩子,长大后建功立业的也不在少数。”她打断了未尽的话语。“我看四郎神色清朗,听大人的话也听得明白,就是一时还不会说话,又和那场高烧有什么关系么?”
两个养一娘一顿时一窒,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倒是又结起了同盟,一律面露委屈。
七一娘一子心底自然有数:贵族人家看得孩子金贵,从小带到大的一奶一妈一,没有什么大错是不会轻易换人的。这两个养一娘一都是当年许夫人和五一娘一子亲手挑出来的,又自恃带着侯府金孙,心里未必看得起她这个继室。恐怕觉得自己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要吃几次她们给的闷亏了。——刁奴欺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许夫人望了七一娘一子一眼,目光连闪,却是也附和着冲平国公笑,“我看小七说得没错,四郎虽然嘴上不大一爱一说,但心里可一精一明着呢!”
就随手抓了一把桂花松子糖来逗四郎,“想不想吃呀?”
四郎回头看了看养一娘一,又怯生生地咬着唇点了点头。五郎却更直接,一边咯咯地笑,一边伸手来夺许夫人手中的糖果,嚷道,“想吃,想吃!想吃!”
见许夫人一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五郎的养一娘一忙上前抱过他轻声安一抚,“咱们回头吃一大把,好不好?小郎君且先别叫……”
到底是生长环境特殊,在秦家秦大舅虽然看护得好,可毕竟不是家里。这两个孩子对养一娘一的依赖程度,倒要比别人更甚。养一娘一这一哄,五郎也就安静下来,只是眼眶边上已经挂上了少许泪珠,一抽一抽一噎噎地要求,“想吃。”
许夫人看得心都化了,连忙将糖果一人给了一片,四郎接过糖片,放到口中,便回身要抱。
七一娘一子看在眼里,倒是更放心得多了。
只要智商没有太大的问题,学说话学得迟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最怕是从小就树立起“因为高烧,所以处处不如人也是常理”的念头,潜移默化,叫四郎自己都把自己看得小了,或者叫五郎把自己看得太高……都是将来争斗的隐患。
“还是在四郎身边安排几个素日里就一爱一说一爱一笑的丫头。”正自出神,许夫人已经转身过来吩咐七一娘一子,她神色间也带了隐隐的欣慰,“我看这孩子不笨,就是不一爱一说话,又怕生了些,心里可什么都清楚。”
一边说,一边就看平国公。
平国公也正望着两个孩子出神,听了许夫人的话,才笑,“孩子还小,急什么,媳妇说得对,还是再过几年才看得清楚。”
七一娘一子顿时知道在四郎和五郎的继承权上,许家的当家人,是有准备要做些文章的。
从前在秦大舅府上,家里人接触得少,又都还小,聪明不聪明也说不上来。可现在都一岁多快两周岁了,两个孩子之间的差别的确明显,从公府的未来着眼,这一对双胞胎谁有资格继承爵位,想必已经成了平国公的一桩心事了。
她也不过略略一想,就将此事放开,任许夫人又逗了逗两个孩子,也就起身告辞:“天色晚了,明儿又是一娘一的生日,虽然不铺张,但到底也有些礼仪要行。还是先带孩子们回去认一认屋子,免得回去闹得太晚,明天反而没有一精一神。”
许夫人虽然依依不舍,但也就点头放行,又嘱咐七一娘一子,“孩子还小,犯不着每天抱进抱出晨昏定省的,以后我想他们了再派人来接,平时没事,就别抱出明德堂,天气冷,万一感冒受寒,不是闹着玩的。”
七一娘一子不由就扫了平国公一眼,才敛容应是,告辞出了屋子。
平国公也不由似笑非笑,待得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清平苑,才亲自给许夫人掖了掖被角,“这个媳妇,的确是有些意思。”
许夫人面上就露出了一点模糊的微笑。“有意思?有意思又能怎么样,当时说了多少次,凤佳做事有他的用意。你只是不信,现在人家进门是进门了,却是一脸的事不关己……连带我对着她都有些讪讪的,不好摆婆婆威风!”
“人都进门了,”平国公却很有些不以为然,“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若是个真有意思的,便好生安心过日子,将来自然有她的下常要不是先提了她五姐,明德堂的位置,她也坐不稳!”
许夫人欲言又止,又沉思了半日,才问平国公,“你说一娘一娘一心底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也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说小姑不是。单只是凤佳的亲事,被她借题发挥弄出了多大的动静,先是达家、再是那什么韩家、谢家,到末了说定了由我做主,却还要越俎代庖请闽越王妃出面提亲,这还好是媳妇当年晓得事情,不然两边一对证,闹出来就是丑事……”
一提到许太妃,平国公平白就添了几分烦躁。“一娘一娘一在宫里也难,陈年旧事,就不要再翻出来了。你只看着媳妇好,那再过几个月,就让她把家事接过来。一娘一那里,我自然会去说的。”
许夫人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也不再一逼一迫丈夫,她打了个呵欠,露出了少许倦意,又惦记,“也不知道凤佳现在哪里,差事……办得顺当不顺当。”
提到嫡子,这位面目清隽,和许凤佳颇有相似之处的中年人也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差事办得慢一点也不要紧,最要紧的,还是平安。”
许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件事过后,还是尽量让凤佳在京里呆几年吧?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有几分不像话了。”
她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语调却相当肯定。平国公露出一个微弱的苦笑,低声道,“那下南洋的事,皇上不是透过口风……”
许夫人便也跟着叹了口气,“也只有见步行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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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娘一子拉了一支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回了明德堂,便让两个养一娘一将四郎、五郎抱到了东翼最里头的小神龛跟前,当着梁一妈一妈一的面吩咐两个养一娘一,“以后每天早起,带着两个孙少爷进来拜一拜五姐,也让他们记住生母的样子……这件事,不要怠慢了。”
她毕竟是少夫人,虽说两个养一娘一心中未必没有别的看法,当着面却是不敢有分毫不敬,俱都低眉顺眼地应下了。七一娘一子才又道,“屋子是收拾好了,两个孩子各自有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服侍,春分与谷雨——你们也是认识的,一人带一个,和你们轮流值宿,任何时候屋里不能少于两个人。你们有事要出去,先来问我。”
她顿了顿,又问,“都识字吗?”
这两位养一娘一对视一眼,都打点起小心,都摇头道,“大字不识几个。”
七一娘一子略略皱眉,面上就带起了些不悦,叹道,“唉,字都不识。”
顺势就吩咐下元,“你是识字的,以后两位小世子每顿吃了什么,吃了几口,都告诉她,她自然会安排记下来。有什么忌口的也只管说——现在都断一奶一了吧?”
她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还都问得古怪,安排得更古怪,倒叫两个养一娘一没了主意,晕乎乎地摇头道,“都是断一奶一了的。”
七一娘一子方才略微一笑,淡淡地道,“好,那就先把孩子们抱下去休息吧。梁一妈一妈一带着养一娘一们四处转转,一会再回来见我。”
梁一妈一妈一一路旁观过来,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心底是早叫了千百声厉害。听见七一娘一子吩咐,自然是打叠起十二分的恭谨,将两个养一娘一带出了西次间。
七一娘一子方才换衣洗漱,笑着和立夏议论。“到底不识字就是粗了些,在秦家住久了,还真当自己是个客。”
立夏也很有几分看不上那两个养一娘一,撇撇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依了七一娘一子的吩咐,又开了小箱子,从她的私房里取了二十两银子的花票出来,装了小小的红包。笑道,“这回梁一妈一妈一回去,亲家太太可以放心了吧?”
听到立夏口中将大太太改换了称呼,七一娘一子不禁微微一怔。
笑了笑,才又道,“把箱子底下压着的那卷画也找出来,明儿送出去着人重新装裱一番,也找个地儿挂起来。”
立夏手底下微微一顿,才笑着应,“好。”
又道,“也是时候了。”
七一娘一子与她相视一笑,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待得梁一妈一妈一带着几个婆子,将新来的这一群人安顿妥当,天色已经眼看着黑了下来。她匆匆吃了几口饭,就赶来向七一娘一子回报,“到底是少夫人想得周到……这一番安排,谁都挑不出一毛一病,我退出来的时候,两个孩子玩得正开心!”
又抹眼泪,“太太知道了,也就能放心了!”
梁一妈一妈一话里的玄机,七一娘一子哪里听不出来。
她漫不经心地一笑,就冲梁一妈一妈一招了招手。“一妈一妈一坐下说话。”
梁一妈一妈一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在七一娘一子身侧的小圆凳上安顿了下来。
“来明德堂这两个月,辛苦梁一妈一妈一了。”七一娘一子先和梁一妈一妈一客气,又笑着把小红包取出来,塞给梁一妈一妈一,“虽说太太是肯定要赏的,但也不能让一妈一妈一白忙这几个月。九哥要成亲,家里事情多……我已经和太太说了,后天就让一妈一妈一回家忙活去吧。”
不论是七一娘一子还是大太太,要自己来许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该回杨家的时候了,梁一妈一妈一心里有数。她只隐约透过灯光,瞧见红包里头的银票花色,便是一阵心花怒放,笑着推辞了几句,却不过七一娘一子的坚持,也就收了下来。犹自谦让,“其实不过是给七一娘一子添乱……”
七一娘一子和梁一妈一妈一闲话几句,又问,“五姐的那幅小像,我画得好不好?”
“好,好。”梁一妈一妈一自然是没口子地赞,“从前七一娘一子闲来无事画的花草,我们看了都觉得好,就是不知道好在哪里。今儿看了五一娘一子的音容图,才晓得是好在生动二字!”
七一娘一子就笑,“嗯,我这里还有一幅小像,一妈一妈一看,我画得好不好?”
她于是就将小立柜上的画轴拿了过来,随手在八仙桌上铺展了开来。
梁一妈一妈一细看时,只见画里一个少一妇,面目清秀中带了憔悴,身披纻麻外衫,手中拿着针线,正抬头冲着观画人盈盈浅笑,只是眉宇间似乎又有愁容……不是九姨一娘一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吃得好饱呀,吃了卤笋,唔唔,真是好吃的味道,还有腐竹、花生和一碗稀饭,几个栗子,抚一摸肚皮,饱的很饱的很。
而且我发现我在刚宣布完这几天在铺垫的时候就又要预告一下剧情快开始紧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