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位于富庶的南方平原,辉江与凌河曲曲折折蜿蜒交汇于最广阔的白沙河,构成南方复杂而秀美的内陆水道,也造就了令人艳羡惊叹的繁华水国。金人崇孔圣儒佛,喜穿宽袖长袍,文风清雅。女子一精一于纺织刺绣,居于内室,礼教有序。
虽则建朝不过百年,却在开国太祖和世宗皇帝励一精一图治下,渐显盛世风姿。凿通内河,梳理漕运,鼓励农桑,减低赋税,大力兴修水利,大开科举之路,广揽天下人才,使得金朝商业兴盛,物资繁荣。相比起东北部的峥国,西北的秦国,以及海上的琼国,不遑多让。
江南之繁华在赵府可见一斑,赵府最富贵之地又首推老夫人所居之福馨堂。
清澜带着沁雪一路行来,暗自惊叹,哪是赵夫人的思云居可以比拟?
穿过延展回廊,只见处处雕栏玉砌,四周种植着奇花异草,中间条石铺路,布景雅致,别具匠心,每至曲折处必有妙趣,或是一假山盆景,或是一株恣意娇花,或是一菱彩粉琉璃,又或是一碧淙淙清泉,端的一精一美气派。
不久便见转角飞檐。轻提裙角,三蹬青石台阶,抬头见屋檐下挂着四盏八角彩绘宫灯,中间挂着一块横匾,笔迹圆一润,墨印端方,正是“福馨堂”三字,侧下方竟是先帝御印。
一个小丫头正推开风门,挑一起珠帘,就见一个老嬷嬷笑脸迎出门来,正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于一妈一妈一。
于一妈一妈一是祖母当年的陪房,协助祖母管理着内宅人事,本是个极一精一干的厉害人物,府中没有一个仆役不敬着她。如今年纪也大了,交接了手中权势,就跟着老夫人在后堂吃斋念佛,几年下来愈发显得慈眉善目。
沁雪忙上前给于一妈一妈一行了个礼,热情的打招呼:“怎么劳烦您出来了?”
清澜恭敬地喊了声“一妈一妈一”。
于一妈一妈一笑着给清澜行了礼。这才回道:“可不是见到大小一姐过来了吗?怎么也不使个丫头唤一声,让一妈一妈一过去带个路。就是活动活动老奴我这把老骨头也是使得的。”
清澜微微惊讶。难道这具身一子还有如此好人缘。她丝毫不知缘故,该怎样应对?
只得谨慎地浅浅一笑:“一妈一妈一说笑了,怎能劳动您呢?谁不知道您是祖母跟前离不开的贴心人,若是祖母找起,还不得把这府里内外都翻遍了。”
于一妈一妈一眯着眼笑起来,似是高兴得很:“这几日不见大小一姐,心里实在叨念的紧,一见面竟给老奴灌起蜜糖来了。大小一姐金口,这还不羞煞老奴了!”声量却放得意外的大。
就见远处一位锦衣青年少年带着个小厮缓缓踱步而来,沁寒的天气却手持一把水墨山水扇翻转不已,腰际坠着一枚玉佩在衣袂蹁跹间隐隐沐着晨光,远远望去竟是个风雅人物。
沁雪轻轻抿嘴一笑,随即微皱起俏鼻,插嘴道:“小一姐,如今已过了秋分,早上寒得紧呢。你病刚好,还是请于一妈一妈一带你进屋暖暖吧。”
清澜暗自好笑,小丫头淘气得很呢。背过身去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小丫头偷偷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随即低下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正经样子。
于一妈一妈一似乎什么也没看到,自己轻轻掌了个嘴言笑:“看老奴这不长记一性一的脑子,倒是沁雪丫头说的有理。大小一姐请快随老奴进屋,老夫人可念叨你好几天了!”
门边一个小丫头打着帘子,于一妈一妈一领着清澜二人进了东屋。
清澜正要坐下,一个声音突然凑近:“多谢大小一姐赐下毓颜霜,不然水兰这丫头怕是要留下伤疤了。这份大恩老奴记在心中。”却是于一妈一妈一。
原来如此!水兰正是于一妈一妈一的女儿。却不是家生子,本在外面养着,遭难过不下去了才卖身奴婢。
那日落水刚醒来时,就听得外面悲号痛哭之一声。竟是水兰为自己落水之事被刘姨一娘一派人按住责打。本是被无辜牵连,清澜又怎能忍心,忙叫沁雪送了最好的伤药去。
不想这伤药也大有来历,竟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是海琼国所进贡,疗效甚好,尚能祛疤养颜,当时宫内嫔妃争抢,皇室如今亦所存不多。外祖父曾被赏赐下两瓶,皆做了一爱一女的嫁妆。这药就被初来乍到搞不清状况的清澜随手送出,无怪乎于一妈一妈一今日如此热情。
缘由弄了个明白,清澜倒是安下心来。笑道:“一妈一妈一不必挂怀。水兰本也是被无端牵连了。”
于一妈一妈一微微一笑,却不再搭言。
屋中宁静,清澜不由打量起屋里的陈设。
正面黑漆临窗榻上铺着猩红洋毯,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实现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摆着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石青料盆景。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
正墙则挂着南极仙翁的画像,左右一副框字对联,上书:福如东海长流水;寿似南山不老松。下款“致远敬贺母五十寿宴”,正是父亲手笔。两边屏风,左边绣的是八仙过海。右边绣的是百鸟朝凤。下面都绣有大内敕造字样。
清澜不由暗自忖度,据说老夫人身份贵重,深受先帝宠一爱一,福泽深厚,由一路观来,果然不是空一穴一来风。
本是先长公主之幼一女,自幼富贵难言,与先帝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只是传言一性一子高傲,与皇后似乎不和。先帝去世后更是闭门礼佛,几乎不入皇宫,府中诸事不管。
正出神,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抬头一看,正是刚才锦衣少年。
只见他进门拂了拂自己衣袍,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也不搭理谁,两眼一闭,竟在这里打起瞌睡来。
清澜颇为惊讶,细细打量,发现其眉眼间竟有些熟悉,皮肤甚白,眼线狭长微翘,模样俊秀而一精一致。莫非是府里的二少爷?昨晚父亲跟前未见人影,却不知去了何处,府中上下居然也无人找寻。
不由有些沉思。
“大小一姐,二少爷,老夫人正在梳洗,马上就过来。先请用些茶。”于一妈一妈一从里屋出来,忙不堪的指挥丫鬟上茶。
不久大少爷也到了,独缺了二小一姐清妍迟迟未来。
突然听到帘后一阵环佩叮当,欢声笑语,一红衣少女扶着位高贵端庄的老妇缓缓从内屋走出,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后面鱼贯着跟了七、八个丫鬟婆子。
清澜等忙站起来:“祖母。”
却见先前在瞌睡的二少爷早一跃起来,眉开眼笑的迎了过去,搀扶住老夫人的另一个手臂,道:“祖母快快坐下。这两天读书未能回来看您,可想死孙儿了!”
老夫人笑得慈祥:“行了,别耍猴样儿!赶明儿叫你爹在家里请先生教书,让你天天看见祖母。”
“祖母,您可别上当。看爹爹不骂他?”清妍瞪了自己哥哥一眼。二少爷赵言扬心虚的笑笑,假装往额头抹了抹汗,又逗得祖母大乐。屋里一片暖意融融。
清澜看了一眼身边沉默的大哥。相比较,他们两兄妹倒像木头桩子似的。
“澜丫头,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可好些了?”老夫人注意到她。
清澜忙回话:“都好了。倒让祖母挂心了。正想跟着祖母读点儿佛经好明些事理,积些福缘呢,父亲已经答应了。祖母不会嫌孙女扰了您清静吧?”
老夫人略有些惊讶,笑盈盈道:“好好,终于有孙女陪老婆子供奉菩萨了。妍丫头来不?”
清妍心里很是不耐,不由在脸上流露了几分:“祖母,一娘一让我明天开始学绣花呢。”
老夫人笑笑不语,若有所思。
早膳已经备好了,由一众丫鬟婆子鱼贯着端上八仙红木桌子,摆好茗碗匙箸又安静而有序退下。
菜式丰富,一精一致小巧。大多是素食,许是小辈齐聚的缘故,桌上又添了两碟腊味。一顿饭下来,吃的安静无比。
丫鬟们撤下碗碟,又逐一奉上茗茶。
只坐一会儿,言扬就以读书为由先行离开。清妍和大哥言琦也提出告辞。
清澜放下茶杯,盈盈起身拜倒:“祖母,请容澜儿今日沐斋一番,明日潜心向佛。”
祖母笑道:“好好,就等着你来。”
于一妈一妈一将他们送出门。回来时就见老夫人凝神注视着门帘,不知在思索什么。便屏声息气站到一旁。
好一会儿突然听她叹道:“好好的孩子,年纪轻轻却情愿陪个老婆子念经。诚儿到底怎么在掌管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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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清澜急忙追出福馨堂,正好自己大哥尚未走远。
清澜忙让沁雪喊住小厮,略停下缓了口气,就见大哥转身在一棵桂花树下等着自己。
大哥跟自己都长得肖似母亲,尤其是一双凤眸,墨瞳幽深。远看去,相貌英俊,气质柔和,正是翩翩玉立的一位少年。若是没记错,哥哥比自己大三岁,如今也有十二了。为何现在都不曾进学?
行至馥郁浓香处,大哥却先开口说:“澜儿,你何必一退再退,千般忍让。还把自己罚去礼佛,母亲若知道会如何伤心?”一脸的不赞同。
一阵暖流沁入心间,清澜抬头:“哥哥,澜儿不过是以退为进,祖母只是不愿管俗事,我瞧着她心中必不忍我们如此过活。”
走近兄长跟前,低头轻言:“我必要哥哥和自己活得更好更有尊严!”
赵言琦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凤眸更深,轻叹一声。
金色馥郁的桂花树下,两人皆一阵沉默。
良久,赵言琦握住清澜瘦削的双肩:“好妹妹,哥哥会护着你!”
声音愈发低沉几不可闻,眼神透着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