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才来!”他似乎颇有微词,绕过琴桌到胡榻上坐定。一手撑着坐垫上狼皮袱子,眯嬉起眼打量她。
她以往吃往太学,一年到头都是广袖长衫,从没有梳妆打扮时候。上次回一阳一夏,也只有及笄那天礼衣华贵些,但因为俗成,显得过于守旧呆板。他没有机会看她盛装样子,今天总算见到了,竟很是佩服自己眼光。他开始想象她戴蔽髻、着庙服是什么样光景,应该是妩媚,昂然,睥睨天下。然后又是娇脆,动人,兼具着少女风致明丽和柔艳。
他审视她,弥生对他自然也有一番评价。
夫子真是太……太不成体统了!一浪一荡挂了件水墨袍襦,下面是阔口褶裤。大敞着胸怀,襟内白花花一片肉,居然连件亵一衣都没穿!她偷着多瞄了两眼,脸红心跳。看罢又腹诽起来,虽然他身材不错。但到底是为人师表,学生面前好歹自矜些嘛!她常觉得他端肃整洁,没想到也有这样时候!
她撇了撇嘴,“学生来晚了,叫夫子好等,真对不住!夫子宽坐,学生侍奉夫子用膳。”
他方收回视线,缓声道,“叫你来,又不是要你伺候。”指指对面月样杌子,“你坐下,一同吃。”
这会儿似乎把男一女食不同桌要求给忘了,不过她也算有眼色,没这当口扫他兴。施施然落了坐,可是一抬眼睛就对上满眼胸腹肌,她臊得无地自容。边上婢女来揭盅盖,夫子淡定从容俨然置身事外。她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夫子可是服了五石散?”
他静静看她,“此话怎讲?”
她别扭道,“要不大冷天,怎么这副打扮……我知道服了药要散发,可是应该到外头行散,坐屋子里对身一体不好。”
他突然有种深深乏力感,“你知道真不少。”
她很认真点头,“我见过我四兄行散,喝热酒,拿冷水泼身一子。满脸通红,颠颠倒倒样子……”她想起来看他面色,再顺带便看几眼胸口,很意外一切如常。她咦了声,眨巴着眼睛嘀咕,“倒不像……可是夫子做什么这样打扮?”
他明显绷不住了,“我家常就是这样穿着,到底你是夫子,还是我是夫子?做学生有权利来指责夫子么?我穿得这样碍着你了?”
弥生怏怏住了口,心道碍倒是没碍着,但是他她面前展现好身材,自己有点食不知味罢了。
她也不吭声,捧着一碗羹使劲扒了两口。他垂眼看了直皱眉头,捋起广袖往她面前碟子里布菜,“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想吃辣么?”
弥生只是摇头,心里嗟叹,她是吃不下啊!平常威严夫子,如今这样秀色可餐戳她眼里,她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还谈什么吃呢!
他仍旧拧眉望她,但是渐渐眉心那点褶皱展平了。她灯下样子愈发美,她有一张经得起日光当头照耀脸。然而烛火是温暖颜色,给她过于白皙皮肤染上一层柔软金黄。稚一嫩,迟迟,羞答答……他凝视着,胸口感到沉闷压抑。他一直很有把握,可是这次竟觉得渺茫。他扶住额,微微叹息。他求到底是什么?只是面前娇花一般容颜么?不是,他知道,远不止这些。但是她呢?她他门下三年,于他来说,远比那些虎狼兄弟重要得多。
他仰头灌了两口酒,烧刀子烈一性一,一路辣辣蜿蜒而下穿过他胸膛。再调过头看她,她握箸手简直就像牙雕,曾经安静他掌心里停留过。她让人怜且一爱一,可是却生于王谢。
“细一腰。”他低声唤她。
她抬起头,幼鹿一样大而清澈眼睛,木讷嗯了声。
他多想靠近她,越渴望,越是痛苦煎熬。他吸了口气,“从前夫子太严厉,以后对你好些,好不好?”
她懵懵懂懂应,“夫子严厉是应该,学生没有怨过夫子。”语毕复一笑,“不过若能和颜悦色些,那再好也没有了。”
他唇角渐渐扬起来,她是高兴,他奇异觉得满足。食案窄而长,她就对面,触手可及。几乎不受控制,他探过去握她手。她惶然看着他,竟没有女子娇羞,“夫子怎么了?手冷?”
他脸上倏地五光十色,索一性一道,“我身上也冷。”
她咂咂嘴,“我就说么,穿得少了会着凉。”边说边回头,奇怪两腋侍立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了,连无冬无夏也不。这下子比较麻烦,想叫人给他加件衣服都不成。她想了想道,“我到外头喊人来,再给你拢个炭盆好么?”
她说“你”,没有用敬语,就像是对等两个人很松散交谈。他站起身,款款而来,“不过略有些,不值什么。”
其实屋里烧了地龙,温度也不算低。弥生纳闷着,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感到冷,夫子是男人,男人怕冷真是稀奇得紧。
“莫不是回来路上冻着了么!”她琢磨着,“早知道坐马车多好,外头下着雪,看受了寒气……”
她只顾聒噪,他听她啰嗦也不嫌烦,心里盼到了极致,便不再顾忌那么多,倾前身就把她抱怀里。只喃喃道,“别动,让我暖一暖。”
弥生瞬间僵住了,这是怎么话说!先头府门外抱她,不过是看她吓得可怜安慰她。那现呢?不盐不酱,算怎么回事?
她心跳如雷,血潮澎湃着直往脸上涌。想起夫子光一溜一溜胸膛就叫她难堪,贴得也忒近了。这会儿进来个人,岂不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她左思右想两难得很,早前王祥还卧冰求鲤呢,如今夫子冷,她晤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心中虽坦荡,到底不能泰然处之。他鼻息还她耳畔萦绕,现半点看不出有尊长高高上威严。他就是位寻常郎君,还是位相当俊俏郎君。
弥生咧着嘴开始胡思乱想,世间难得美人儿呀!能给这么漂亮夫子当暖炉,实是荣幸之至。推开他么?说真应该推。可是怎么办呢,她似乎也贪恋,舍不得从里面挣扎出来。
他手覆她背上,窄一窄孱弱,用力按向自己,可以填进心里去。他又俯下些,这样可以和她挨得紧密。她他怀里,人绷得直一挺一挺。他夷然笑起来,目下还没适应。不过不要紧,多抱两次就习惯了。
弥生晕淘淘,突然想起刚才来请安胡姬。她迟疑道,“要么夫子等一等,我出去找人传话,把小夫人们请来?”
“叫她们来做什么?你不是很有孝心么,才晤了这么点时候,就不成了?”换做平时应该义正严词话,现说起来也颇为绵一软无力。又道,“还有你嘴里小夫人,我同你院里人交代过,她们没有转达你么?你和她们不是同一类人,日后远着就是了。”
她贴着他胸口,他说话时候胸腔嗡嗡震动。她稍离开些,抬头看他,“夫子,你这个取暖法很怪异。我身上夹袄那样厚,能晤着你什么?”
她真是个很败兴丫头!他满怀柔情生生被打断了,蹙眉放开她道,“一爱一怎么取暖是我事,还要你来教我?”
弥生有点难为情,这话怎么理解?他抱虽然是她,但是也不与她相干吗?夫子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猜透,于是她安安分分闭上了嘴。重伺候他坐下,给他斟酒,陪着笑脸道,“夫子说得是,学生愚钝,什么都不懂。夫子做事必定有夫子道理,我还要问出口,显得我笨了。”
他坐圈椅里,神情淡漠。姿态优雅掖上了敞开胸襟,才道,“知道就好,往后留神些,不要一再挑衅本王。王府和太学里不同,犯了错是要请簟把子、请笞杖,可记住了?”
夫子一举一动都叫她赞叹,他家里不说“为师”,换了口吻自称“本王”。这样骄矜自负,气势如虹,弥生立刻崇拜得五体投地,哪里还想别什么想法!诺诺应道,“学生记住了,下不为例。”
慕容琤乜着眼点了点他高贵头,“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五我要上朝,你晚些出门无妨。叫人往后面车马间传话,套了车送你过学里去。自己不要一个人走,怕你迷迷糊糊走丢一了,又要费我事。”
弥生插秧道是,“学生听夫子示下。”
他瞥了她一眼,“过两日宫中设家宴,你随我一道去。”
她顿感诧异,忖了忖,低着头道,“学生没进过宫,怕失了礼数。再说家宴么,其他王都携同家眷。夫子带学生去,未免磕碜了点儿。”
带她磕碜?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带她光鲜了!他倚着围子浅笑,“家宴上都是慕容氏儿郎,借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挑一挑。再说康穆王妃也会出席,你不想见见你阿姊么?”
这个绝对是有吸引力筹码,弥生听说能够见到佛生,再多顾忌都抛开了。三年多没碰面,她想阿姊想得紧。夫子这样通融,却叫她怎么感谢才好呢!